他的手指輕輕撥開她額前和頰畔淩亂的發絲，帶著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眷戀，從她眉眼間的胭脂記瞧起，仔仔細細、一寸一寸地看著她秀美的五官，想把她的面容深深印在心裏</p>

“為什麽無法待太長時間？”</p>

她想跟他多說幾句話，不想太快與他分開</p>

“因為我是半人半獸，到了人界……不太容易控制”</p>

他淡然地說，選擇避重就輕</p>

“控制？什麽意思？”她不明白</p>

西神並不回答，只是仰頭看天</p>

淡淡的銀光如晶瑩的碎片般灑落，和雪花一起融化在他深幽的瞳仁裏</p>

“飛鳥只能阻擋士兵一陣子，妳必須快點回去了”</p>

他低頭，轉過身去</p>

流金抿著唇，看著他慢慢走遠，像在雪霧中尋找著什麽</p>

他的白衣如雪，黑發翻舞著，這樣的背影，讓她用力深呼吸才能壓抑住熱辣的鼻酸</p>

“流金，過來”</p>

他側轉過身，微笑地向她招手</p>

她走到他身邊，看見他的手平貼在空中，像在觸模著一件無形的東西</p>

“我找到了”</p>

西神笑了笑，慢慢地，一根手指消失，接著是兩根、三根，然後他的整個手臂都伸進了透明般的霧氣裏，消失不見了</p>

流金驚訝地睜大了眼，立刻意識到這就是西神曾經對她解釋過的蟲洞</p>

突然間，一道刺眼的光從西神消失的手臂處射出，如一絲一絲的針芒，漸漸吞噬了他半個身子</p>

她看見籠罩住西神的是一團朦朧而柔和的光線，如煙霧一般游蕩、翻滾、聚攏，形成一圈光芒，在混亂的光影中，她依稀看到了一條濃霧鋪成的道路，盡頭有旅林花叢，春光明媚</p>

“來，跟我來”</p>

西神低柔地對她說，一手攬住她的腰，將她緩緩拉進那個光影中</p>

濃霧迅速將他們包裹起來，一瞬間，流金感覺自己掉進一個冰潭中，冷得透骨，胸肺又似乎被巨大的力亮擠壓著、拉扯著，痛得幾乎無法呼吸</p>

西神將她的身體密密圈住，保護得密不透風，帶著她奮力沖出濃霧</p>

突然間，冷冽的濃霧消失，流金瞥見刺眼的光亮，接著，一股巨大的力量將他們扯了出去</p>

“好痛……”</p>

流金嬌小的身子雖然被西神緊緊圈住，但是她的臉頰和指尖仍感覺到微微的刺痛，伸手一看，才發現她的十個手指頭都像被凍傷了一樣，皮膚龜裂，有血絲滲出</p>

“還好吧？”</p>

西神捧著她的手察看，柔聲問</p>

“還好，我的臉是不是也裂傷了？”</p>

她不擔心手指，緊張地撫模著臉頰</p>

“不算太嚴重，只是被凍紅了一點而已”他溫柔安慰著</p>

流金總算明白為什麽西神在她手上有傷時不敢帶她回來了，剛剛那擠迫的壓力和透骨的寒氣真是可怕</p>

“為什麽我上次從那個幻影裏掉進去時，什麽感覺都沒有呢？”實在太不可思議了</p>

“因為那已經是一個很大的裂口，就像一扇門一樣，進出很容易，但我現在帶妳走的只是一個蟲洞，像一道狹窄的縫隙，必須要壓縮自己才有辦法硬擠過來，所以比較容易受傷”</p>

他淺淺笑著，指尖摩挲著她的臉頰</p>

流金情不自禁地握住他的手指，兩人凝然互視，仿佛時間靜止了</p>

陽光穿透濃密的綠蔭，光影如碎片般灑在他們身上</p>

“妳已經回來了，開心嗎？”</p>

西神打破沈默，緩緩把手收回</p>

流金像被驚擾了好夢，茫然地轉望四周</p>

他們站在一條崎嶇的小徑上，有條銀帶般的小溪蜿蜒在林間，兩岸開滿白色的小花，淙淙的水聲，蟲鳴，花香，一個美麗且寧靜的世界</p>

她回來了好像從一場奇異的夢境中醒來了</p>

“知道回家的路嗎？”他問</p>

“不知道”茫然清楚地寫在她的臉上</p>

“妳家住哪裏？”他笑嘆</p>

“寧安縣”她想了想，又說：“但我想去厲南鎮，我的外祖母住在那裏，”</p>

“那我送妳去厲南鎮找妳的外祖母”</p>

“你知道厲南鎮怎麽走？”</p>

流金的心情霍然飛上雲端，猜想他是不是也和她一樣，不想那麽快分離？</p>

“有什麽難，問人就知道了”他忽然皺眉，擔憂地問：“厲南鎮有多遠？不用走上幾天幾夜的路吧？”</p>

“不用走上幾天幾夜，大概……半天就會到了”</p>

流金偏著頭，說得不太肯定</p>

“妳確定？”他不太信任</p>

“馬車走半天，我確定”</p>

事實上，她多希望可以走十天半個月才到得了厲南鎮</p>

能跟西神在一起，多一天或者多一個時辰都好</p>

“馬車？”西神忽然想起了什麽，長長嘆口氣“我們走得太匆忙了，身上都沒有帶銀兩，沒辦法雇馬車，這下可麻煩了”</p>

“那我們就慢慢走啊，不雇馬車也沒關系”流金心中有絲竊喜</p>

“如果用走的，起碼要走一天以上還有，我們兩個都沒錢，我會害妳餓肚子”他在心裏苦笑</p>

“那就趁肚子還沒餓以前趕快走吧”</p>

流金低頭牽住他的手，羞澀地一笑</p>

西神楞了楞，看著她緊張又期待的表情，極力壓下心中那股泉湧的暖流</p>

他握緊她柔軟如綿的小手，慢慢走向林間小徑</p>

沒多久，在他們身後趕來一輛牛車，吆喝著他們讓道</p>

“請問，厲南鎮怎麽走？”西神問著趕牛車的老翁</p>

“就這條路一直往下走，前面岔路左拐，再走個十裏路就到了，我正要回厲南鎮去呢！”老翁拿鞭子朝前面指路</p>

“老伯，您知道厲南鎮有個梁家莊嗎？”流金急忙問道</p>

“梁家莊當然知道，我正要送柴火到梁家莊去姑娘是梁家莊的人嗎？”老翁詫異地打量著她</p>

“我的外祖母是梁家莊的人！”流金開心極了</p>

“原來梁老太太是姑娘的外祖母呀，真是巧了”老翁哈哈一笑</p>

“老伯，方便載我們一程嗎？”西神抓緊機會問道</p>

“那可不行”老翁搖頭“載你們兩個人，我的牛怕會累死，如果只載那個姑娘倒還行”</p>

“流金，妳快上去吧！這位老伯肯載妳一程，妳可以省下很多時間了”西神催促著她</p>

流金猶豫著，凝眸看他，不悅地探問：“你很急著趕回去嗎？”</p>

“我不在，雲翎公主一定會暴跳如雷，『雪村』裏每個人可就有罪受了，所以我必須立刻趕回去安撫她”</p>

除此之外，他尚有更重大的責任必須完成，所以無法留在這裏陪伴流金</p>

“你就這麽希望雲翎公主為你生育後代？”她垂眸低喃</p>

“因為她的身分特別，”他淡淡解釋</p>

“我懂，皇族公主與平民女子，不管人界還是獸界的男子，任何人都會做出相同的選擇”強烈的挫折感重重壓在她的心口</p>

看她驟然受挫的神色，他心中有一股怪異的抽痛感</p>

“那不是主要原因”西神眸光深沈凝重“我只是不希望混種豹人在我這一代滅絕，任何一個總族都有繁衍下一代的權利，誰都不可以剝奪”</p>

“每個人都可以為混種豹人生下後代，並不是只有純種豹族才可以”</p>

她註視著他，眼中閃耀著光彩，當她意識到自己在說些什麽時，臉頰無法自制地火紅了起來</p>

西神怔怔地看著她，腦中一片混亂</p>

他懂她的暗示，她在告訴他，她也能為他生育後代</p>

西神明白她對他的心意，但這與他原本的全盤計劃不符</p>

他正在努力想要改變混種豹人在獸界的奴隸地位，而此時，離波已成功引誘了太子，而他也成功讓公主願意為他生育後代了，一旦混種豹人混入了純正的貴族血統，那麽混種豹人的血脈就能繼續延續，也會因為混入貴族血統而有機會提高下一代混種豹人的地位，這個結果關系到整個混種豹人能否有尊嚴地繼續存活下去，所以，雲翎公主會是他用來牽制她父王的最好棋子</p>

“雲翎公主對我比較有幫助”</p>

他的語氣平靜得讓她無法察覺到他心中所受到的震動他不得不辜負她的心意了</p>

流金咬住下唇，尷尬和難堪的情緒同時湧上心頭</p>

“你們話真多，說完了沒有？我可要走了！”</p>

老翁不再理會他們，徑自趕著牛車走了</p>

西神看著牛車愈走愈遠，長長嘆了口氣</p>

“好吧，我不為難你了”流金松開他的手，紅著眼眶追著牛車而去，大喊道：“老伯，停一停，載我一程吧！”</p>

牛車慢慢停下來，流金輕松躍上去，轉身坐在車板上</p>

“姑娘，坐好了！”老翁催動了牛車</p>

流金望著西神離她愈來愈遠，她深深吸氣，強忍著淚水</p>

“流金！”西神凝望著她，大聲喊道：“妳知道混種豹人的壽命很短嗎？”</p>

流金驚訝地覷著他，滿眼困惑</p>

“我們都很短命，最多只能活三十年而已”他又喊“而我現在已經二十四歲，我最多只有六年的時間好活了！”</p>

流金瞠大了雙眼，無法置信地看著他</p>

西神的身影愈來愈小了，然後，他朝她綻放了一抹苦澀的笑容</p>

她看見他微微啟唇，無聲地對她說著──</p>

流金，再見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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